無奈的轉身

家庭倫理劇金牌導演王小康執導的“中國家庭”以反映百姓生活和社會現狀為主題，以直觀巧妙的敘述手法全方位、多視角地反映當代中國人的生活狀態，展現當代家庭所面臨的諸多問題。《中國家庭之母愛》講述的是“重組家庭”的兄弟姐妹之間的矛盾，展現出生母、養母、繼母的不同母愛的偉大，彰顯和諧社會下的人間大愛與親情。而本文試圖從女性主義角度解讀劇中兩位女主角林紫淑和秋桃的命運選擇。

一 林紫淑：遠走他國的轉身

外科大夫方巖給妻子紫淑的“發小”——胖子的親戚做手術，在醫院當護士的紫淑背著丈夫收了紅包，后被揭發。身為醫院副院長的婆婆，大義滅親，斷然開除了媳婦。這讓一向好強的紫淑顏面掃地，最讓紫淑氣不過的是婆婆為了保全兒子的名聲，竟然犧牲掉自己。紫淑是在她處處宣揚“男女平等”“男女各頂半邊天”的教育和文化下長大的，很自然的認為 “不僅男人要面子，女人一樣要面子”。因被婆婆開除而在醫院大丟臉面的紫淑，不惜任何代價要從婆婆那里討回面子，婆媳矛盾驟然升級。實質上，紫淑想從婆婆那里討回女性跟男性同等的地位和做人的相應權利。女性的蘇醒是從對身體的性別認識開始的，由生理的指認到心理的覺醒是復雜而又相互依存的。在這個過程中，身體欲望的表達與靈魂欲望的書寫往往不是并行的，再加上外界力量的束縛，使女性陷于不斷的尋求與掙扎中。婆婆開除自己的兒媳婦，口口聲聲說是工作的原則。其實主要是出于對事業正處于上升時期的兒子的考慮，在處理這件事情上，婆婆受傳統婚姻關系的影響不自覺的把媳婦擺在次要的位置上，體現了女性第二性的困境。傳統性別文化中，“夫者天也，天囿不可逃，夫固不可違。”在君臣、父子、夫婦綱常之中，妻被置于最底層。現代社會生的生存經驗讓女性看清：男性中心社會里男女不平等的基本事實, 被“男女平等”的表象所遮蔽了。在從女性主義視角看，傳統的性別文化為了使女性處于從屬地位，并設法將其置于從屬地位的一系列觀念、偏見、趣味和價值系統。簡單說，第二性即是一種生活習慣的制度，一種和男性社會統治群體有著顯著差異的生活習慣，包括社交活動、期望和價值等各方面。其次，婆婆有以公報私之嫌。婆熄矛盾由來已久，婆婆一直認為紫淑配不上兒子方巖，談戀愛時就反對兩個人在一起，結婚后，更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婆媳關系的互動，在家庭中一直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婆媳關系，較一般人際關系如父子，夫妻關系來的更為復雜。婆媳角色并非建基于一般家庭人際關系的自然屬性之上——即以血緣與性愛為基礎；卻和家庭關系的本質屬性——即以人倫、道德、價值取向、心理、經濟和法律等社會屬性相關。這表示婆媳關系既不接受性愛與血緣關系的束縛，卻又暴露在精神與心理等本質屬性的大環境中，而往往造成家庭悲劇。

就在紫淑為自己而戰的時候，她與丈夫的感情卻越走越遠。家庭中的夫妻關系是當今維系婚姻和家庭關系的最基本要素。紫淑和方巖之間有美好的過去，彼此間有著純美的感情，即使在婆婆的反對下，紫淑也大膽追求，為了能和方巖在一起，從小大沒做過家務的紫淑主動到方巖家買菜、做飯、擦馬桶，千方百計的討婆婆的歡心，靠自己去爭取一生的幸福，最終兩個人堅定的走在一起。但步入婚姻之后，兩個人卻沒有一天不在吵架。在中國傳統家庭中，丈夫是家庭的主宰，妻子在家庭中處于被支配的地位。隨著社會的發展，婦女的社會、家庭地位上升，自我價值的實現不再單純依賴于男性。觀念的開放、個體價值的張揚的紫淑在家庭生活中越來越表現出獨立性，在婚姻關系注重“人性”和“個性”，淡化了家庭責任感，比如裝修房子要按照她喜歡的風格，用“假懷孕“來欺騙婆婆和丈夫等。而方巖然尊崇傳統的家庭倫理關系，認為紫淑應該服從父母，孝敬公婆，相夫教子。這種固守傳統家庭分工觀念與當代家庭男女角色和地位變化之間的矛盾，勢必引發兩性沖突和婚姻危機。方巖面在不勝其煩的婆媳矛盾中，想當然的在婆婆的立場上，忽略了妻子的內心過程。面對紫淑的多次質問：“你怎么能這樣對我呢？”方巖不僅不為所動，反而一再強調自己對紫淑的忍耐和大度。方巖對于紫淑心理的忽略，導致了孤立無援的紫淑人格的扭曲。追求個性的紫淑和固守傳統的方巖在某些問題上難以相互協調，不愿為彼此適應而犧牲個性，最終使彼此越走越遠，無可挽回。結尾處，方巖也認識到“失敗的婚姻，不是一個人的錯，我也有我的問題。”

紫淑一開始跟婆婆斗，后來為復婚而戰。雖然紫淑對方巖不體諒自己頗有怨言，但仍然深愛著對方。這種情況下讓人想到張愛玲的小說《小艾》中的席五太太。席五老爺以遺少身份出仕，在家庭中以傳統家長自居，呼風喚雨。面對荒唐的五老爺，五太太“又像棄婦又像寡婦”一樣，以“一種很不確定”的身份呆在席家，飽受委屈。然而五太太更大的悲哀，則來自她飽受傳統性別文化觀念同化的身心：“她一恨自己娘家，二恨她那婆婆不替她做主叫她跟著一塊兒去（北京），三恨他們兄弟們，都是他們那種冷淡的態度把他（席五老爺）逼走了。不知怎么，恨來恨去，就是很不到他本人身上。”不光生活在“男尊女卑”的男權文化下的席五太太，即便是思想開發的紫淑仍然辨不清問題的根源在哪里，她一直認為她要對付的是婆婆，其實婆婆和丈夫都是男權文化的代表，只不過丈夫更為隱蔽一些。在現實生存處境中，陷入孤立無援林紫淑表現出了個體人的生存反抗，這是被壓抑之下，生命欲望變態的釋放。盡管這種反抗是變態的，失去理性的。她把所有的怒氣與不甘撒到周圍人身上，跟婆婆和丈夫鬧，跟自己的父親、后媽、妹妹吵架。為了復婚，她到丈夫工作的醫院檢舉他收紅包，拿書去砸自己的情敵兼妹妹，羞辱妹妹的養母和哥哥，跟養母鬧僵，氣病了父親，借高利貸炒股套牢后被追債。在贏得自己的同時，在愛情，親情中潰不成軍，保全了自己卻失掉了整個世界。紫淑在萬念俱灰之下，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在被搶救獲得重生后，一個人傷痕累累的轉身遠赴他國。結尾處，姐妹倆都選擇了離去，秋桃要去深圳，紫淑要出國。紫淑來向秋桃辭行：“方巖是個好男人，好好愛他。其實，大家都知道你比我更適合他。該走的人是我。”此時的紫淑是清醒的，她是不適合方巖的，更不符合方巖媽媽眼中兒媳婦的標準，而以她的個性，永遠不能轉身去做秋桃，只好轉身去尋求適合于她生存的土壤，踏上新的生命之旅——嫁了老外，在國外定居。

從紫淑的轉身，我們也應該看到，女性在對自身認識逐步成熟和堅持自我的同時，也要接納整個世界，防止深入狹窄的女性視野而將本來屬于女性的更廣泛的外在世界放棄了。女性要將自己放在人類的高度上，對自我，對他者的存在有一種大的體貼和愛，主動承擔而不是逃避世界的責任，才會不斷的超越自我，超越現實的存在。

二  秋桃：回歸傳統的轉身

秋桃，自小被衛家收養，勤勞，善良，自立自強，深得養父養母的喜歡與疼愛，特別跟她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衛兵，更是對她一片癡心，非她不娶。養父母也想把這么聽話的閨女留在自己的身邊，于是決定讓秋桃嫁給衛兵。但秋桃對衛兵只有兄長之情，沒有男女之意。面對養父養母的養育之恩，和自己的一生幸福。秋桃決絕的以死抗婚，大鬧婚禮，不料，氣死了重病的衛父。秋桃還沒來得及報恩，卻先成了衛家的罪人，被養母趕出了家門。應該說，秋桃和紫淑一樣，有思想，有主見，有夢想，敢追求。在愛情和婚姻面前，擺脫傳統婚戀觀念的影響，不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左右，保持獨立的女性自我，勇敢的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這種追求是卻付出了昂貴的代價，“眾叛親離”之后，秋桃成了孤家寡人，陷入困境。

萬念俱灰的秋桃遇上了方巖，熱情，正直，樂于助人的方巖，陪著秋桃走過人生最低谷的時期。在方巖的幫助下秋桃承包醫院食堂，做得有聲有色，由此翻開了人生新的一頁。而此時的方巖，在與林紫淑的婚姻圍成中疲憊不堪，秋桃的上進，純樸打動著方巖。在你來我往中，兩個人相愛了。陰差陽錯，當發現紫淑是自己的姐姐之后，情轉直下，愛情變成了苦情，秋桃這一角色來了180度的大轉身，秋桃與方巖的相愛由開始的理直氣壯，變成愧疚，分手，打掉孩子，到最后的決絕出走。此時的秋桃處處為方巖考慮，時時為姐姐設想，以自己的隱忍退讓，以此來博得周圍人和大眾的同情，賺點眼淚，而自我與主體卻完全喪失，每一次出場都是淚水漣漣，痛苦萬分我們看到的是自我壓抑，內囿，委曲求全的秋桃。女性自我的追求在遭受親情和道德的圍困時，如此的蒼白無力。秋桃的沉默、匱乏以及從屬的客體，為我們揭示了女性的亞文化身份的命運。讓秋桃的這一轉身，無疑成為男性的欲望對象，契合了傳統性別文化中對女性的規范。“女人不是生就的，而寧可說是逐漸形成的。”秋桃的轉身可以說是波伏娃這一觀點的最好驗證。傳統道德倫理秩序的思想，阻礙了女性個性、人格和自主空間的發展。在家庭與社會大環境對女性的集體扁壓中，她們的人格自主受到莫大的考驗。秋桃的放棄和妥協，是對強大的傳統性別文化的屈從，其生存方式、生存態度的轉變是在真實的男性話語和現實場景中一步步定格的。試想一下，結局如果沒有紫淑的開解和成全，遠走深圳的秋桃很可能就此錯過了一生最愛的人。這樣的話，秋桃對自身性別的不自覺利用,以及因此墜入的對傳統性別文化的順應邏輯，使得她的身上永遠籠罩著一層悲情的意味。生命的外界存在是女性難以逾越的困境，而來自女性自身本體性的悖論才是更深層的困境。中國作協主席鐵凝曾在不同的場合表達過這種內省傾向,她說:“在中國，并非大多數女性都有解放自己的明確概念,真正奴役和壓抑女性心靈的往往不是男性，恰是女性自身。”4女性自我世界被男性及男性背后的社會擠兌的只剩下了極為狹小的空間，她們獨特的經驗、欲望的書寫帶上了某種集體無意識的色彩，這是女性心理文化的積淀，也是長期以來男性對女性的想象選擇和女性對這種想象不斷內化的結果。

從的紫淑和秋桃的轉身，我們看到中國新一代的女性, 不得不在傳統性別文化的外在約束和內囿雙重壓力下掙扎，要實現自身的價值與生活目的, 還得有很堅韌的生命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