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無聊，又能講門道 ——互聯網沖擊下脫口秀節目的藝術轉型

收藏家馬未都有一個“文化脫口秀”叫做《觀復嘟嘟》，作為一個講脫口秀的人，他自己也認為“中國有營養的脫口秀不多”①。什么是不無聊的脫口秀，馬未都的標準是“既不無聊，又能講門道”，馬未都本人也是這樣自詡的。筆者亦對他的這個標準深表認同：不無聊說明生動有趣，講門道說明有真材實料，既能讓人喜歡聽，又有實實在在的內容、有料，能做到的脫口秀不多。

一、文藝形式與內容的悖論：電視脫口秀的式微

脫口秀，源自英語“Talk Show”，原指美國廣播電視中一種以談話為主的節目形式，由主持人、嘉賓和觀眾在談話現場一起談論各種社會、政治、情感、人生等話題，一般不事先備稿，脫口而出，因而被港臺的翻譯家們形象地譯作“脫口秀”。在電視領域，脫口秀已經流行多年，一度成為不少電視臺的收視主力，《實話實說》《藝術人生》《鏘鏘三人行》是其中幾檔影響較大的脫口秀節目。在實際操作中，出于播出安全的考慮，“一般不事先備稿，脫口而出”這一點通常無法做到，不管是《實話實說》還是《藝術人生》，其實都是事先擬好問題，一來一往，有點類似某些官方的新聞發布會，借這么一個渠道和形式把要說的內容說給觀眾聽，觀眾們大多也是沖著主持人或者嘉賓來的，帶著明星效應的作用。至于《鏘鏘三人行》倒真有了點西方脫口秀的味道，但有時會過于天馬行空、漫無中心。

綜上所述，電視脫口秀經過多年的蓬勃發展，到如今逐漸式微，其實恰恰是因為極少數能做到“既不無聊，又能講門道”。脫口秀發展更多靠的只是“不無聊”，因為有明星效應，有明星的情感故事、奮斗經歷，以及近距離直面對話的刺激感；最終脫口秀走向萎縮，與其說是因為節目創新出了問題，不如說是因為大大小小的明星資源已經被消耗完。所以電視脫口秀這么多年來依賴的一直是“誰說”或者“怎么說”，而極少認真考慮“說什么”。在電視傳播環境的約束下，制作方作出這樣的周全考慮倒也情有可原，而“脫口秀”這個在西方極具生命力的節目形式在這里也只是“得其形而不得其神”。

二、寬松平臺環境帶來的脫口秀形式多樣化

在電視脫口秀走下坡路的同時，網絡脫口秀卻悄然興起。電視脫口秀節目本來就一直有在網絡上播放，類似《財經郎眼》這類觀點犀利、主持人“有料”的財經脫口秀甚至在網絡上的點擊量遠大于常規節目播出的影響。各類互聯網脫口秀的橫空而出，一方面是因為互聯網平臺的影響力，另一方面也因為互聯網平臺監管尺度相對寬松，部分脫口秀慢慢地把主陣地從電視轉移到互聯網。

這其中，有因為新觀念帶來的碰撞而吸引人的《邏輯思維》，也有尺度大、真實客觀、個人觀點鮮明的《袁游》，有能讓普通人輕松了解到真實、全畫幅、有血有肉的歷史和世界的脫口秀《曉說》和《曉松奇談》等。而像《袁游》的主持人袁騰飛，之前曾經在《百家講壇》主講過歷史知識，已經培養起一大批忠實受眾，是從電視轉移到互聯網平臺的典型案例。

三、互聯網傳播特性引起形式和自由度的過度發揮

從電視脫口秀到互聯網脫口秀，核心的兩大要素“怎么說”和“說什么”依然沒有改變。因為互聯網平臺的寬松和互聯網傳播的特性，很多脫口秀節目都在“怎么說”上下足功夫，務必要做到“不無聊”，用古人的話來說就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戴著個漫畫大頭套的王尼瑪坐在桌前說《暴走大事件》，首先從視覺上已經足夠驚世駭俗。這檔節目定位為“網絡電視新聞娛樂脫口秀”，標榜“講述我們這代人的故事”，但是由于主持人“賤賤的打扮，賤賤的嗓音，還有那些精挑細選的賤賤的新聞條目，以及賤賤的評論和調侃”，也引起了不少人的爭議。王尼瑪所塑造的人物是小氣、玻璃心、脾氣暴躁、容易發怒，吐槽時而精準時而幼稚的小人物形象，在這個號稱“得屌絲得天下”“得草根得天下”的時代，這樣設定有其獨到之處。但是這種玩世不恭的草根設定，反而讓我們弱化了對那些具有強大爆發力和渲染力的節目內容的關注，也讓部分人產生質疑：草根都是這么幼稚浮躁的嗎？難道財富和一個人的修養、談吐、價值觀有必然的聯系嗎？《暴走大事件》其實代表了網絡脫口秀的一大分類，就是把形式和自由度發揮出來，迎合了很大一部分網民的口味。可以預見，今后還會有這樣形式創新見長的網絡脫口秀，對他們來說，捕捉受眾的喜好是至關重要的。

四、網絡脫口秀的商業化運作

《邏輯思維》與它的主講人羅振宇投資的“papi醬”是脫口秀節目敏銳捕捉互聯網經濟商機的代表，它們的發展預示著電視節目轉移到互聯網后的另一種前途。《邏輯思維》從一開始就有團隊運作，嫻熟地運作資本，節目的影響力不是制作團隊的主要目標而只是手段。羅振宇利用他在一系列項目中積累的人氣和曝光度，成功把自己運作成一個大“IP”，做起了主打“情懷”的錘子手機，從經濟效益角度講是一次巨大的增值，從產業形態角度講是一次成功的轉型。最近，羅振宇又成功把“papi醬”的知名度提升起來，然后投資、拍賣廣告，當然他的套路不會到此為止，還會有附加值更高的其他運作。

在眾多網絡脫口秀節目中，《邏輯思維》起步較早但不算很出彩，“papi醬”更是不惜以尺度來換取注意力，但是由于背后的投資人有明確的指向，只把節目作為一個工具，因此不能純粹從節目角度分析這類脫口秀。同時也可以預見，因為經濟效益的體量不在一個等級，以后會有越來越多從傳統電視媒體轉到互聯網平臺的從業人員嘗試走這種“IP養成”的道路。

與任何行業一樣，脫口秀IP化肯定也會出現“二八現象”和開荒亂象，在草創期過后，后來者面臨兩難選擇：要么耐心培養節目質量等待它足夠成熟，再進行IP開發；要么不給節目設底線，冒險以求出位。從筆者的角度看，盡管這幾年影視劇IP運作已經成為一種潮流，但是脫口秀節目畢竟不能和影視劇相比，影響力和IP操作難度都不在一個級別。“papi醬”的廣告拍賣就顯得操之過急，效果反應平平，鑒于這檔節目“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做法，這個結果在情理之中。

五、不無聊，又能講門道——堅守文藝的核心要素

第三類網絡脫口秀，筆者歸之為成熟型。它們既有傳統電視節目的質量，也把網絡環境的寬松和網絡受眾的口味把握得很好，這一類是目前比較成功的互聯網脫口秀，有著光明的發展前途，可是較明顯的傳統電視節目特質也注定了他們不會成為互聯網經濟風口的弄潮兒。

高曉松主講的《曉說》和《曉松奇談》是這一類的佼佼者。《曉說》和《曉松奇談》不以專業嚴謹見長，但高曉松的知識儲備足夠廣、足夠細，收放自如，深情客觀，談吐幽默自然，有超強的記憶力和對材料的掌握能力，自身有足夠的底蘊做到駕輕就熟地表現主題。這是它們的“不無聊”。

《曉說》和《曉松奇談》最主要的競爭力，還在于“能講門道”。第一，在這個信息爆炸、獲取資源極大便捷的時代，看高曉松的節目還是能讓受眾有強烈的沖動去捧起書本，感覺到自己知識的嚴重匱乏，這就已經足夠與其他新聞時事熱點脫口秀區分。就是說，高曉松的節目是“告訴受眾不知道的”，而不是“分析受眾已經知道的”。第二，高曉松的節目給人們重新展示了一個更真實的歷史，刷新了多年來教科書的教育，并拋出了相對獨立的觀念供人思考。而且，他的節目引導受眾學會獨立思考，客觀地去發現歷史的真面目——至少是接近真實的面目。

這就涉及到電視的功能或者職責這樣的大話題，筆者限于篇幅不能完全展開，簡單說除了傳播資訊、提供娛樂之外，還自覺肩負起開民智的作用。高曉松的節目也會有不嚴謹的地方，或者出現了爭議，但至少他嘗試了去接近真實，有一個追求“真”的態度。千千萬萬的受眾觀看節目的目的不同，電視無法告訴他們所有的一切，“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傳達給他們一種生活的態度、一種思考的模式更為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