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偵探小說中的敘事空間探析

偵探小說是一種高度程式化的類型小說，其典型故事情節多圍繞“犯罪—探罪—罰罪”展開。故此，評論者們多針對偵探小說的情節結構進行研究，其中，傳統偵探小說的評論更甚。愛倫·坡、柯南·道爾、阿加莎·克里斯蒂等作家所創作的作品皆屬于經典傳統偵探小說。它們因跌宕起伏的案情設計、縝密的探案過程和典型的人物形象塑造而收獲廣大讀者的喜愛。事實上，這些生動離奇的情節往往被安排在特定的環境中，與人物形象和情節構成有機聯系。這里的“環境”即指小說中的敘事空間。對高度程式化的經典偵探小說而言，其敘事空間也值得我們研究，故本文擬從敘事空間角度入手解析經典偵探小說受到讀者青睞的秘密。

一、敘事空間概念

長期以來，敘事研究者忽略文學作品中的“空間”及其意義。人們常認為文學作品屬于時間藝術。1945年英國學者弗蘭克首次提出“小說空間形式”這一說法。^[1] 70到80年代，關于小說空間問題的討論依然呈現兩個陣營，直到1981年，《敘事中的空間形式》一書為近30年的爭論做出總結。問題在于“我們應該尋找一種確切的方式去理解敘事作品表現的空間性以及作品描述的空間與其他結構成分的關系”。^[2]敘事學家查特曼最先在《故事與話語》一書中首次提出了“故事空間”和“話語空間”兩個概念。“故事空間”指事件發生的場所，“話語空間”則是敘述行為發生的場所或環境。

以往評論習慣使用“背景”一詞來代指“故事空間”，用以強調“空間”的似真效果。事實上，小說中的地理空間并非毫無生命的容器，而是一種“富有能動作用的力量，存在于文學作品中，并且塑造著作品的形態。”^[3]這里的“形態”主要指情節結構。依照布魯克斯的觀點，我們可以把情節理解為以互相連接和（作家）意圖為要領，并由此探究敘事作品中各要素之間的綜合關系。小說情節需要在空間中展開，而對于故事空間的設定和描述某種程度上會限定情節的發展，同時影響讀者對作品主旨的闡釋。這是因為敘事作品中的空間總是被填滿了空間以外的許多意義。在進行具體分析時，我們應該對那些用于描述空間的語言進行細致閱讀和分析。

二、經典偵探小說中的敘事空間

雖然經典偵探小說以其縝密的探案、破案過程著稱，但是關于其故事空間的觀察和描寫角度問題也有助于讀者感受偵探小說的魅力。

柯南·道爾筆下塑造的福爾摩斯一角為讀者津津樂道。讓我們來仔細觀察一下福爾摩斯的出場方式。華生醫生經由朋友介紹來到其工作場所，之前他對福爾摩斯其人一無所知。這一懸念伴隨著敘述者的視角逐步解開。柯南·道爾是這樣描述這一醫院化驗室的，“化驗室是一間高大的屋子，四面雜亂地擺著無數的瓶子。幾張又矮又大的桌子縱橫排列著，上邊放著許多蒸餾器、試管和一些閃動著藍色火焰的小小的本生燈。”^[4]就讀者而言，這段空間描寫與“伏在桌上聚精會神”工作著的福爾摩斯形成巨大反差。偵探的專注精神是福爾摩斯留給讀者的第一印象。故事空間在這里起到反襯人物形象的作用。

案件所發生的場所也是一類特殊的故事空間。自《莫格街謀殺案》開創了密室謀殺的橋段后，柯南·道爾、阿加莎·克里斯蒂也都在自己所創作的偵探小說中使用這一經典橋段。所謂密室謀殺指案件發生在看似密不透風的封閉空間之中。無論是《莫格街謀殺案》中被害母女所生活的臥室、《東方快車謀殺案》中的火車臥鋪車廂，還是《無人生還》中的莊園描寫等案件發生的場所都具有鮮明的特征。我們以《血字研究》中的案發地為例。“這是一間方形大屋子，由于沒有家具陳設，因此格外顯得寬大。墻壁上糊著廉價的花紙，有些地方已經斑斑點點地有了霉跡，有的地方還大片大片地剝落下來，露出里面黃色的粉墻。門對面有一個漂亮的壁爐。壁爐框是用白色的假大理石作的，爐臺的一端放著一段紅色蠟燭頭。屋里只有一個窗子，異常污濁，因此室內光線非常昏暗，到處都蒙上了一層黯淡的色彩。屋內積土塵封，更加深了這種情調。”^[5]在這里，敘述者“我”，即華生醫生所描述的這一空間既屬于故事空間，也屬于話語空間。通過這段文字描寫，讀者好奇在這間色調黯淡的房屋內究竟發生過一場什么樣的謀殺案件，而那個留在墻壁上的血字更顯得突兀和恐怖。此外，昏暗的光線似乎預示房屋主人鮮為人知的一段罪惡歷史。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故事空間的展現手法。采用何種人物視角來描寫故事空間，該空間則在很大程度上反映該人物的內心世界，那么，外部空間就成為該人物內心活動的“客觀對應物”。偵探小說中，作家為了制造懸念會慎重選擇描述空間的敘事角度。在福爾摩斯系列偵探小說中，柯南·道爾多采用人物視角來描述空間。與敘述者視角相比，借人物視角觀察的空間時，該空間既是人物所處的真實空間，同時又是人物心理活動的投射地。客觀環境與人物內心相互照應，使得故事中原本“客觀”的地理空間顯現為與觀察者心理活動、思想價值密切相關的心理空間。例如，在《血字研究》中，面對未曾謀面的合租人，華生對福爾摩斯其人其事都充滿了好奇和疑問。作者通過華生一角搭建起讀者和作品之間的橋梁。通過他對醫院實驗室的描述，福爾摩斯人物形象的敬業精神更為生動地展現在讀者面前，且讀者同時了解到華生醫生對福爾摩斯的初次印象。采用第一人稱視角來敘述可以令讀者直接進入故事空間，宛如身臨其境一般“聆聽”故事的下文，有助于作者制造懸念、渲染氣氛。同樣，華生對案發地的細致描寫為讀者營造了恐怖氛圍。華生的描述就好像相機鏡頭一般引領讀者親歷現場、參與破案。

又如在《巴斯克維爾獵犬》中，柯南·道爾花費大量章節描寫巴斯克維爾莊園及沿途風景。“寧靜、陽光普照的存在后面出現了綿延不斷的被傍晚的天空襯托出來的陰暗的沼地，中間還羅列著幾座參差不齊的、險惡的小山。”^[6]這段文字描寫中作家運用相互矛盾的修飾詞“寧靜、陽光普照”與“陰暗”、“險惡”來預示在該莊園中所發生的罪惡和人性的貪婪。空間描寫將讀者置身于有關巨型獵犬觸摸的恐懼氛圍之中。伴隨著敘述者的眼睛，讀者看到了一座“像幽靈似的”房屋發著亮光，室內“幽暗、陰郁”，屋外大風凌冽、月光慘淡。這般空間描寫給故事中人物和讀者帶來巨大的精神壓力。事實上，在該章節中，關于巴斯克維爾莊園陰森恐怖氛圍的描寫從一開始就彌漫在字里行間。伴隨著觀察者華生由遠及近、從外到內對該莊園的描述，讀者仿佛和故事中的人物一起感受著這座莊園及其主人的悲慘的命運。華生對環境進行客觀描述的同時，所見景色的仔細描繪又強調莊園主人與周遭空間在寓意上的互為照應關系，也暗示了兇手的內心世界猶如這座沉寂詭異的莊園和陰森的沼澤地一般，貪婪邪惡。在這個例子中，我們看到敘述者對環境的描述不僅展現了環境本身的性狀，而且展現初敘述者對環境的印象和感受。

敘事空間這一看似毫無生命的客觀存在實則與小說主題相關，是作家進行人物塑造的一種方式，也是讀者觀察人物內心的一面鏡子。經典偵探小說中不乏對于敘述空間的詳細描寫，這些敘述空間具有渲染人物情緒、幫助作家制造懸念、反映人物內心世界等功能。探析這一有生命的容器為讀者閱讀偵探小說提供了一個新角度。

本文來源：《文學教育》：http://www.007hgw.com/w/wy/6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