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藝術 ——讀《紅樓夢》史太君兩宴大觀園

《紅樓夢》第十四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中，參加酒宴的十二名主子中，有八人顯現出情態各異的大笑。分別為：史湘云、林黛玉、賈寶玉、賈母、王夫人、薛姨媽、探春、惜春。而不同的笑態笑貌顯現人物的不同性格，僅在一天之內兩宴大觀園的小小舉動，便把眾多人物刻畫的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血肉豐滿，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曹雪芹刻畫人物的高明手法值得后人總結學習，這也對學生在寫作中塑造典型環境中得典型人物極具啟發意義。

書中鴛鴦和鳳姐商議之后悄悄地囑咐劉姥姥一席話。這個大智若愚又見多識廣的老村嫗居然按照鳳姐鴛鴦的主意以及行事。她明知是在捉弄她，卻又成竹在胸、毫不介意。

當茶端上來之后，賈母說聲“請”，劉姥姥便依著鳳姐鴛鴦的提前交代起身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說完，卻鼓著腮幫子，兩眼直視，一聲不語。由是引發了眾主子情態各異的笑——

1.史湘云撐不住，一口茶都噴出來

史湘云是賈母史太君的娘家侄孫女，她是個心直口快之人。劉姥姥的滑稽表演引發出這位侯府千金第一個做出反應而噴茶狂笑。

2.黛玉笑岔了氣，扶著桌子只叫“哎呦”

林黛玉是賈母的心尖兒寶貝外孫女。身體虛虧。性格與眾不同，當她忽遇劉姥姥學母豬貪吃之滑稽相時笑岔了氣，趴在桌子上喊哎哎呦！

3.寶玉早滾到賈母懷里

賈寶玉是個“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和“潦倒不通世物，愚頑怕讀文章”的貴公子。他在賈府猶如天之驕子。他心地善良，當他見了從未見過的劉姥姥憨厚逗趣之怪摸樣時，早滾到賈母懷里。這正符合他這個“人中鳳凰”天不拘兮地不羈之嬌寵寶貝公子哥兒隨時都能找到保護神的獨特心性。

4.賈母笑的摟著寶玉叫“心肝”

賈母是榮國府的老太君。她是賈府中所處地位最高的老祖宗。對嫡孫寶玉特別珍惜和溺愛，所以，這個嬌寵慣了得寶貝疙瘩撒嬌滾到她懷里時，她也是樂于消受，且“笑的摟著寶玉叫“心肝”。這實在是賈老太君真實形象的生動寫照。

5.王夫人笑得用手指著鳳姐兒，只說不出話來

王夫人是榮國府中聯結賈、王、薛幾個家族的重要人物。全書中，許多場面都少不了她，例如金釧投井、搜檢大觀園、攆走晴雯、轉移巧姐等。她是身份高、威權重、名聲好的主子奶奶。王夫人平時很少親自理事，她最相信她的內侄女王熙鳳。所以，根據她面慈心硬、當猛然間看到劉姥姥被捉弄所做出的滑稽動作時，十猜九準是她侄女搗的鬼，于是她“笑的用手指著鳳姐兒，只說不出話來”。

 6.薛姨媽也撐不住，口里噴了探春一裙子

薛姨媽與王夫人是同胞姊妹，薛姨媽同王夫人相比，亦屬有權有勢，此次宴請劉姥姥時，卻是唯一在家吃過飯來的，只坐在一邊喝茶的主兒。當她看到劉姥姥猝不及防的精彩表演后，連口里的茶都噴了探春一裙子，可見其笑的猛烈與無拘束。

7.探春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

探春是趙姨娘庶出之賈政次女。才志不凡，精明干練，出類拔萃。但庶出的地位和末世的家運使她的才識抱負難以施展，由是形成了性格上的深刻矛盾。根據探春的這諸多復雜背景和個性特征，當她看到劉姥姥突如其來的丑陋表演時，使這位“才自精明志自高”的無邪少女將茶碗扣在她姐姐迎春身上，的卻是再恰切不過的臨場反應和動作寫真。

8.惜春離了座位，拉著她奶母叫“揉揉腸子”

惜春是寧國府賈敬之女。她有才華，賈母命她畫大觀園行樂圖便是證明。她又有與眾不同的特性，抱定“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的主張。她對于劉姥姥的這番丑陋表演很是看不慣，認為俗不堪耐。讓奶母“揉揉腸子”之舉足以反映出這位侯門千金不同流俗又無可奈何的孤高自傲之貴小姐弱女子與世無爭聽天由命的性格特征。

綜前所述，賈府前來陪同劉姥姥赴宴的主子們瞧見劉姥姥滑稽風趣的精彩表演后全場嘩然，笑態各異，熱鬧非凡。連下人們也無不彎腰曲背，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有忍笑上來替她姐妹們換衣裳的。只是曹雪芹無暇亦無須將其一一記述罷了。若果然連下人們的笑也一一描繪出來，豈不又成了一宗流水賬了，讀之何味？僅就主子級的笑，曹雪芹能用如椽之筆將其笑態笑容笑貌分門別類，不張冠李戴，寫出同中之異，各顯特色就是難能可貴之事。林黛玉是個自箴為“要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要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行一步路”，恐被人恥笑之嬌慣孤女，賈母盡管對她多方關照，亦很疼愛，但終有一層難以道破的隔膜。林黛玉始終認為是住在親戚家有寄人籬下之苦衷。所以，此刻她不僅不會也不敢往賈母懷里鉆以求解脫，只能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笑岔了氣，伏在桌子上喊“哎呦！”而不去旁及并冒犯任何一個人。這與她的身體素質、道德修養和孤傲心性分不開。史湘云盡管在私下里敢穿著寶玉的衣裳充假小子，玩耍于眾姐妹之間，但她也不敢往她姑奶奶的懷里鉆。因為她畢竟是到賈府走親戚來的，若過于放蕩時便顯得失態無由了。惟有賈寶玉才可能極其自然地而且順理成章的往賈母懷里鉆。這反映了它受嬌寵和獨一無二的優越地位。作為賈母來說，她只能摟著寶玉叫“心肝”。而不會失態地將口中的茶噴出來，抑或灑落別人身上。這反映了她至尊的老太君地位和愛幼的長者心態。而史湘云和薛姨媽二人均心直口快的無心人卻能毫無顧忌地往外噴茶，但動作又有些差異。史湘云是個千金小姐，只是熱不住將茶噴出來而已。并未妨害鄰人；薛姨媽是個中年婦女，便沒有那諸多慮限，她雖在一旁搭坐，卻將茶噴到賈母桌上就坐的探春裙子上。凡此種種，正體現了天才作家寫一人肖一人，句句無閑言，字字顯珠璣的超人才華。

《紅樓夢》是世所公認的偉大杰作。就拿這次款帶劉姥姥而創設的小小酒宴，將參宴主子們的笑姿笑態刻畫的淋漓盡致，無一重復，又都合乎每個人物平時的言行性情，這實在是才智超群的藝術大師才能為之者。

這就是曹雪芹。

這就是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