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物塑造看《夜色溫柔》的文本內涵

弗朗西斯·司各特·菲茨杰拉德（1896-1940）是美國著名現代小說家。他生前出版了四部長篇小說、178篇短篇小說、大量散文、詩歌及一些劇本。在菲茨杰拉德研究權威布魯柯利教授編寫的《菲茨杰拉德論創作》一書的書套上，編者鄭重地指出菲茨杰拉德通過二十年的創作，其作品、書信、評論文章和筆記足以說明他是一個嚴肅作家并能恢復他作為文人的名譽。

有評論家曾指責菲茨杰拉德，說他的創作興趣狹窄而且重復。菲茨杰拉德解釋道作家一生有兩三件偉大、動人的經歷，我們講這兩三個故事，但每次都有新的精心加工。只要人們樂意聽，這又何妨。 [1] P128菲茨杰拉德的創作靈感大多來自他的個人經歷。直到今天，菲茨杰拉德研究學者仍在爭論菲茨杰拉德創作中的事實與虛構成分，然而筆者認為沒有必要一味拘泥于對其敘事真實與否的爭論，而應該從藝術層面分析作家的作品，挖掘其深處的文本內涵。

吳建國教授稱《夜色溫柔》在很大程度上是作家拔高了的自傳。[2] P214的確，作家妻子姍爾達患有精神病而尼柯爾也患有精神病；作家曾與女演員洛伊斯·莫蘭發生婚外情這也成了迪克與女演員羅絲瑪麗婚外情的素材。然而，《夜色溫柔》中的自傳因素讓讀者和批評家將作家的生活和作品主人公的生活等同了起來，作家夫妻縱情聲色、揮金如土、嗜酒如命的形象大大地影響了作品的接受。柯克·科納特（Kirk Curnutt）指出將菲茨杰拉德的主人公都視作是他本人就削弱了其作品中有想象力的改造。[3]P41通過對小說的深入閱讀，筆者認為，《夜色溫柔》的人物刻畫有值得重新審視的地方。

一、里維埃拉海灘的富人群像

在小說第一部，讀者跟隨年輕的女演員羅斯瑪麗到法國里維埃拉金色海灘度假，她在那里結識了一群富裕的美國人：穿著頭天晚上晚禮服的艾布拉姆斯夫人、江郎才盡一味酗酒的音樂家艾貝·諾思、吵架斗嘴虛偽的小說家麥基斯克和他的夫人。

在這群富人中，菲茨杰拉德用濃淡不一的幽默筆墨刻畫了他們的形象氣質。艾貝·諾思是男主人公迪克·戴弗的好友。當戴弗夫婦在戴安娜別墅舉辦晚宴時，他對女主人尼柯爾夸夸其談，談到一次他大醉后曾用樂鋸去鋸一個侍者，他想看看侍者肚子里有些什么貨色。艾貝只要醒著就在喝酒，他經常喝得兩眼通紅，整個人都頹廢了。菲茨杰拉德描寫他的身軀“活像一艘古代大帆船的殘骸。”[4] (205)后來，迪克從湯米口中得知，艾貝在一家酒店被人活活打死。艾貝可以說是這群放逐在歐洲的美國人中精神空虛的代表。而這一人物是以菲茨杰拉德的好朋友林·拉德納為原型創作出來的。

二、墮落的迪克

迪克是位年輕的學者，一位精神科的大夫。他父親是位窮困的牧師，自幼便親自擔任迪克道德上的導師。迪克立志要成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心理學家”，但他愛上了患有精神病的富家小姐尼柯爾·華倫，他不顧其他醫生勸他不要獻出大半輩子來做尼柯爾私人醫生和護士的警告，毅然和她結了婚。婚后他悉心地照料她，最后尼柯爾看起來是病愈了，但迪克卻在十幾年的婚姻生活里，消磨了斗志，淡忘了理想，失去了自我。他想寫的著作仍然只是一堆堆的稿紙，他想拯救這個滿是疾病的上流社會卻無能為力。迪克在結婚之初還想保持經濟獨立，不用華倫家族的錢，但是金錢和財富腐蝕了他的人性，他甚至曾因酗酒打架被關進監獄。

迪克自己也清楚自己再也不是當年英姿勃發，有理想有抱負的學者了。他懊悔逝去的歲月無所作為，但又無法重新振作起來。他只有在婚外情和酒精中尋找暫時的滿足。他與羅絲瑪麗的婚外情深是他婚姻的第一道裂縫。他甚至處處留情，在診所對一名患有嚴重神經性濕疹的女病人產生了莫名的感情。他還吻了一名女病人的不到十五歲的女兒。迪克真的墮落了，他以前一心一意地愛護尼柯爾，現在卻到處濫情。

在小說的末尾，迪克要攆走他家的廚娘，原因是她在廚房把上等的好酒都喝光了，廚娘卻譏諷他天天酗酒，喝起酒來像個打零工的人。廚娘揮舞著手中的菜刀，迪克挺著手杖恐嚇她。多么滑稽的一幕，一向以風度高雅自居的戴弗醫生卻和下人鬧成一團，最后不得不投降，開出高價辭退了廚娘。緊接著，迪克又在里維埃拉海灘出了丑。他為了博得羅斯瑪麗的好感，在一群年輕人面前炫耀自己，玩起了舉人滑水的把戲。他試了三次都不行，最后他精疲力竭地躺在游艇上，遭到了尼柯爾鄙夷的目光。作家在小說的高潮部分，用滑水這個動作宣告了迪克在體力上的衰退，也暗示了其精神、智力上的衰退，迪克無法挽回地走下坡路了。

亞瑟·麥茲納（Arthur Mizener）在其為菲茨杰拉德寫的傳記The Far Side of Paradise中指出菲茨杰拉德在寫《夜色溫柔》時滿腦子都是“情感耗盡”（ emotional bankruptcy）。作家認為人的活力仿佛是個固定的量，你不斷支取，慢慢就會耗盡情感。[5]P248迪克在十幾年的婚姻生活中傾盡全力為尼柯爾營造一個健康溫馨的世界，到頭來卻得到一個妻離子散的結局。他用盡了自己的情感能量，成了一個空虛的人，再也沒有能量來約束自己。而他自律的喪失也是他自尊的喪失。

三、金女郎尼柯爾

尼柯爾是大富翁華倫的小女兒，她很愛父親，和父親很親密。母親過世之后，父女倆的感情越來越好，簡直就像情侶一樣，而突然有一天他們真的成了“情侶”，尼柯爾就生病了。華倫先生把女兒送到了歐洲的療養院，在那里尼柯爾遇到了年輕帥氣的迪克。她愛上了他，把對父親的感情轉移到迪克醫生身上了。柯克·科納特認為尼柯爾是家長式統治的心理危害象征，她既是和父親亂倫的受害者也是迪克醫生沒能劃清醫生病人的界限的受害者。她生活在男人的世界里，在小說的末尾，她和迪克離婚也并不是爭取一個獨立生活的權利而是又投到湯米·巴爾邦的懷抱。[3]P78

尼柯爾和迪克相逢時只有十六歲，她在療養院天天巴望著迪克來看望她。當她察覺出迪克要遠離她的生活時，她已經知道可以金錢的力量誘惑迪克，在她眼里金錢可以收買人心。尼柯爾和迪克結婚后，病情漸漸好轉。作家描寫她和羅斯瑪麗的一次狂歡購物，借此批判了現代消費主義。尼柯爾買了許多東西，很多東西都不是她和家人需要的，不少都是準備送給朋友的，而且她還買了陳列在櫥窗里而自己購物清單上沒有的東西。這種行為說明她缺乏對環境的控制。[6]P109

小說稍后提到的尼柯爾第二次購物完全是偶然發生的。這次她沒有預先擬好購物清單，但她也沒有見到什么喜歡的就買。她只買了人工花卉和幾串彩珠，以及送給兒子的許多希臘和羅馬玩具兵。第二次購物清單比第一次的短得多，清單的這種變化似乎能反映出她在康復，因為有節制的購物說明她能控制住自己的行為。

小說的末尾，尼柯爾已經有了清晰的獨立意識，她不愿意去吃羅斯瑪麗的醋，而要離開迪克，要自己安排人生道路。

四、新潮女郎羅斯瑪麗

羅斯瑪麗十七歲就在電影界小有名氣，她的寡母告訴她“把你撫養大是為了工作——并不專門為了嫁人。”她在母親的培養下逐漸成為一名經濟獨立、感情獨立的職業女性，而不是依附于男人，當一個寄生蟲。她工作時很敬業，在一月份拍跳進水池的戲，跳了六次，后來得了肺炎也不抱怨。在感情上，她也大膽直白。面對大她十幾歲的有婦之夫迪克，她幾次告白，直言不諱地說“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愛上你了。”（158）從她身上我們看到新潮女郎的特征——勇敢追求、不計后果、不受束縛。

在《夜色溫柔》中，菲茨杰拉德塑造了迪克·戴弗、尼柯爾、羅斯瑪麗以及其他一批放逐在歐洲的個性鮮明的美國人的形象，突出了在一次大戰后西方世界人們普遍精神崩潰的問題。而這一切發生在爵士樂時代，在美國經濟快速發展，人們逐漸富裕的十年。可以說，菲茨杰拉德預言了西方文明的沒落。

參考文獻

[1] Bruccoli, Matthew J. ed.with Baughman, Judith S. F. Scott Fitzgerald on Authorship[G]. Columbia: 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 1996 

[2]吳建國. 菲茨杰拉德研究[M]. 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

[3] Curnutt, Kirk. The Cambridge Introduction to F. Scott Fitzgerald[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7

[4]司各特·菲茨杰拉德著，巫寧坤 唐建清譯 了不起的蓋茨比/ 夜色溫柔[M]. 南京：譯林出版社，1999

[5] Mizener, Arthur. The Far Side of Paradise : A Biography of F. Scott Fitzgerald[M]. Boston: The Riverside Press, 1965. 

[6]Assadi, Jamal, ed. with William Freeman. A Distant Drummer: Foreign Perspectives on F. Scott Fitzgerald[C]. New York: Peter Lang, 2007

本文來源：http://www.007hgw.com/w/zw/1534.html  《芒種》